晨风散文——废墟【文/王思扬  西北大学】

　　我原先回家的路上，总要经过一片废墟。
　　不知道它是从何时被遗忘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那多舛的命运比我记忆还来的深远。
　　久了，平地上开始斑驳着五颜六色的垃圾，略高处凸显着些混凝土的痕迹，长满老茧的钢筋无力的申诉着一切断壁残垣的破败，顶端半个巨大的水泥柱子指向天空，据说原本是标志性建筑的一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似只赤裸裸为自己崎岖的命运而抗争，却没有人愿意聆听他的嘶吼，伫立在这已然成为了被人们遗忘的地方。
　　总有几只野狗在徘徊，在万家糟粕中总能寻找到足以果腹的食物，偶尔还有几只大腹便便的野猫，脏兮兮，但肚子上的肥肉却快坠到地上，这时候，总免不了相互撕扯，相互咆哮，时不时和野狗开展一场恶战。
　　也不是没有温顺的时候，总有一两个衣衫褴褛，佝偻着背的老妪隔三差五的搜索上几个矿泉水瓶，她们干净利索地将易拉罐“咣”地踩扁，倒掉塑料瓶中干净的水。满足了，像对待战利品一样把巨大的蛇皮袋子扛在肩上，哼着小曲离去。而这时的猫儿狗儿的，悻悻走到老妪离开的地方，贪婪的吮吸着地上还未风干的水渍。
　　那时的我不过是为了躲避试卷上火红的成绩，迟迟不愿回家去,于是总停留在废墟。时间长了，小狗也肆无忌惮得在我身旁打转，许是觉得同病相怜，用自己仅剩的零花买了跟香肠，跟它分着吃了，是知遇吧，后来已然成为庞然大物的它看向我的眼神里，还有一种温暖，总愿意卧在脚边，顺着它的毛发纹理，慢慢抚平了童年里的所有阴影。
　　亦是在废墟遇到阿徕。他把这里当作迈向英雄时代的角斗场，发生在学校里的一切纠纷，他都能在这里三拳两绝不拖泥带水地搞定。我总在不愿回家的黄昏躲在一边看他干净利落解决掉对手，他似乎发现我的存在却从不过问。是害怕，我总不敢走近，而他的战胜，却总能成就我的欣喜。
　　那一天，他依旧战无不胜，手法似乎比平常更狠毒，招招击中要害，平常只来凑凑热闹的小毛孩们，不论败的胜的都落荒而逃，只留下阿徕抱着脑袋痛苦地蹲下嚎啕大哭。走近，只记得泪眼朦胧里，他说，去年的今天，奶奶去世了，他因为打架，不曾看到她最后一眼。
　　泪水很快被风干，害怕也在一觉醒来之后被遗忘，而总带给我花花绿绿的糖果和可以弯曲折叠的玩偶的阿徕，却永远停留着旧时光中被雕刻成印章写下成长中的每一份悲伤和欢笑。
　　我们不断挥手告别，又不断重逢，距离在我们中不断拉长又被一次次重复折叠，被风带走的千言万语和一个个不断重复的笑容让我们在成长之旅上言不由衷。
　　数年后，我又回到这个城市。
　　那片废墟已杳无音信，车水马龙川息在神情冷漠的大厦间灯火迷离，伴着华灯初上的夏夜在霓虹灯里游走徘徊。
　　我再也找不到旧时光里的猫猫狗狗，也阻断了我生命中的每一个阿徕。
　　想再回旧家看看，下车，却看见一片陌生的废墟。
　　我呆立。
　　在中文里，废墟是毁灭，是葬送，是一切完美应当深恶痛绝一一取缔的悲哀。
　　我们拒绝悲哀，拒绝葬送，拒绝毁灭。
　　于是，我看到大明宫在重建，我看到城墙在修缮，我看到无数倒下的废墟又重新站起。
　　这城市又徒然变成由奇奇怪怪钢筋水泥组成的怪物。
　　总有人想要长长久久几十载不变蛰居在某地，却鲜有人如愿。仿佛迁徙不再是候鸟的专利，已俨然构成了我们生命里的一部分。
　　旧的废墟曾陪我度过了十年。
　　生命最初的十年。
　　故土情节许就是在这十年里滋生盎然，恍不觉中生根发芽，根扎得蜿蜒折叠，一旦离开故土，它便开出妖艳的花，晃眼的颜色时时刻刻警醒着却又无可奈何。
　　当你身在异乡，心中所念，必是终生牵挂。
　　十年，广厦高楼间阻隔了过去的每一串欢笑，阻隔了我生命中的每一个阿徕。
　　就连我也不曾想到，现在的我竟会跟眼前这片废墟---我再也回不去的故乡站立成永久的空白。
　　后来，我又见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废墟，但再也无意去挖掘这些废墟里有多少让人潸然泪下的故事，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不愿远走的废墟，或倾颓，或破败，再度回首，亦总愿将旧时小道走遍，总愿在余光里将旧时风景重温，即使他们早已在残缺的记忆里泛黄。

　　【编辑/高岚】每个人的记忆里，都存在着一条回家的路。这条路，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在记忆中消失，反而会更加清晰，因为这条路是每个人一辈子中不可或缺的羁绊。每个人的记忆里，也会存在着一处废墟，它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渐成了脑中的标点，胸口的痣。